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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章 20XX/04/XX 晴 清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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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XX/04/XX 晴清明

清明假期第一天我就回了嶺南,陪著大伯母疊錫箔買香燭,第二天一早我們就回故鄉去買些素點心。大伯母家那邊人口雕零,她父母那邊前幾天已經去看過了,這次清明主要是看我們這邊的親戚。時家人口不多,早已四散,我爺爺奶奶走得早,後來生父母過世,和他們也就葬在了一處,這次也就一道祭拜。

至於我外公外婆那邊,二老的牌位就放在寺院,按照我們那裏的規矩,只要有空去看看二老就可以。

“你爺爺奶奶走得早,也沒看到你出世。”

大伯母絮絮叨叨,一邊整理蠟燭線香一邊慢慢說:“說起來,你哥和你的名字還是小茹親自起的,你大伯原本想著你大哥叫時跬,取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的意思。小茹說這名字讀起來不夠大氣,不如改名叫做時曦。曦者,就是早上的陽光。早上的陽光又溫暖又和煦,晨曦微露,天剛剛放晴,一切都是開始的好兆頭。“

“那我呢,我為什麽叫時夜?“

大伯母笑笑:“後來有了你,你本來還有一個名字,叫做時煦。意思是日出時候的霞光。只是你小時候老是生病,多病多痛的,後來問了人家,說你最好用夜字壓一壓。後來就叫了時夜。”

說到這裏,大伯母嘆了口氣:“那個人說,你性子剛強男生女相,小時候不覺得,長大了看你為人,倒真有這麽一番意思。你性子爽快幹脆,說一不二,看著就像個男孩子,從不拖泥帶水。這是好事,只是這世上的事情,剛極易折過猶不及,你嘴上不說,心裏剛強,這樣的性子,夫妻相處容易吃虧啊。”

我笑了笑,歪頭看了看大伯母:“你不是前個還和我說,別學俞家那位雞手鴨腳沒點氣度嗎?論柔弱,那位可比我柔弱,您也不喜歡啊?”

“我說的不是這個。”

大伯母嗔怪的看了我一眼,手上的翡翠鐲子沈靜如春水,映照出她溫和的臉:“她那個小家子氣的樣子我很是看不上,你要是變得和她那樣還不如不學。你要學山中的泉水,林中的竹子。看著柔弱其實剛強,這樣才能拴住男人的心,外頭看著光鮮裏頭也甜。”

我點點頭表示受教,心裏又何嘗不知這個道理。我對其他人不假辭色,是因為我有了喜歡的人,我的柔情都給了一個人,也分不出多餘的給不相幹的人。

清明時節雨紛紛,路上行人欲斷魂。

今年的清明也是這樣,或者說,從清明前一個禮拜,這雨幾乎就沒停過。時而豪雨如註,時而細雨紛紛,時而洋洋灑灑,時而斷斷續續,地面永遠都是濕漉漉的模樣,坑坑窪窪很是難行。大伯今天心情不怎麽好,他很早就起來,一直在看著細密的雨絲久久不說話,大家也都沒有多說什麽,每年這幾天大伯的心情都不會很好,大概是因為這樣的日子會讓他想起什麽不開心的事情。到了故鄉,天氣倒是晴好了起來。也是剛剛下過雨,卻是空氣清新花草繁茂。大伯心情也好了起來,看著熟悉的故土笑了:“你父親在生的時候最喜歡的就是雨後初霽的天氣,他說不冷不熱不幹不濕最是舒服,他生□□自由,小時候每次回來都是忙著捉蜻蜓撲蝴蝶,玩到天黑才回老屋,你奶奶每次都急的不得了。”

說到這裏,大伯的語氣也略微有點低落,我安慰他:”生死禍福由天定,人力不可逆,您就別難過了。”

他點點頭:“你去看看你大伯母吧。”

這次過來,我們準備住在市中心的酒店。老屋年紀實在太大了,蚊蟲又多不適宜住人。到了酒店安頓好自己,我就下樓去和他們會合,然後大家一起去吃飯。

這幾天是回來祭祀的日子,大家也就找了一家熟悉的地方吃素齋。這家素齋館子開了將近20年,年年回來都去那裏吃。今年我們剛過去,老板就迎上來熱情招呼:“時先生大駕光臨蓬蓽生輝。“

“客氣了,我看你們這裏又裝修了一下嘛,看來你們生意不錯嘛。”

大伯跟著經理到了包間,落了座打量著周圍的裝修,老板一臉笑容:”哪裏哪裏,還不是各位看得起我們嘛,今年咱們新研究了幾道素菜,要不咱們來幾個?”

“哦。”

大伯翻閱著菜單,又看看大伯母,大伯母這幾天胃口還好:“我沒事,你自己挑幾個吧,問問孩子們,究竟想吃什麽?”

我哥和我倒真是沒什麽太忌口的,也就示意大伯沒什麽特別想吃的,老板察言觀色:“咱們這幾道新菜,其實就是覆原了唐宋時候的齋飯,今年蒲筍不錯,就做了些蒲鮓,茭白鮓,我知道夫人不慣吃太涼的東西,藕稍鮓就不推薦了,小少爺愛吃些涼快的,不如就來些槐葉冷淘,小小姐不愛吃太膩的,不如就來些油鹽炒枸杞芽?您喜歡吃觀音豆腐那也來一個,這地裏新的豌豆尖也好,炒個面筋吧,來個蒓菜湯,這樣四菜一湯,夫人和您,還有小小姐就吃些熱騰騰的素面,您看如何?”

“這枸杞芽是春天的最好,現在吃會不會太老了?”

我正要說話,大伯已經開口了:“油鹽枸杞芽換成薺菜炒香幹吧,下次我們早些過來,再嘗嘗你們的枸杞芽。”

說完這句話,大伯又拿過酒水單:“今日咱們不飲葷酒,就吃些家鄉茶吧。”

老板答應了一聲,又重覆了一遍,大伯點頭答應。不一會,一壺清茶就上來了。大伯嗅著茶香,感慨了一下:“這茶真好。”

是啊,這茶真好,雖然不是什麽名茶,可是聞著還是那般清香四溢,大伯也不多說什麽,只是說起一些家鄉舊事,小時候在這裏度假和我生父一起烤紅薯吃,跟著人家一起去地裏挖筍。這些故事,多多少少我都聽我生父提過。我大伯生性沈穩,長兄如父,兩個人出去釣魚挖蓮藕,我生父負責抓魚,我大伯就負責烤魚,結果一圈玩下來,我生父玩得渾身是泥巴像只泥猴,我大伯身上幹幹凈凈,除了一雙手其他地方幾乎沒什麽泥漬。而且我大伯脾氣怪,再熱的天都不肯打赤膊,短袖扣子扣得整整齊齊,村裏人都說他看著就像大家公子,將來肯定有出息。

上菜的速度很快,一眨眼菜都上來了,我夾了一筷子蒲鲊嘗了嘗,略帶酸氣和米酒的清香,入口略脆,薺菜炒香幹用的是素油,清清靜靜的,豌豆尖和豆筋都不錯,觀音豆腐也很軟滑可口。我又嘗了嘗時曦碗裏的槐葉冷淘,大伯母提醒我:“那個太冷了,你少吃點。”

我哥看我還算喜歡,就給我撥了一小碗:”媽,你讓她稍微多吃一點吧,今天這槐葉冷淘是做的不錯,你回去多喝點熱茶,別回頭胃難受了。”

“說起這個,一直忘了問你,你上次見那個老中醫看得怎麽樣?下次什麽時候去覆診啊?”

大伯給我夾了一筷子茭白鲊又看我,我低頭笑笑:“您知道的,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,這個方子就這麽吃著,左右這個春天是不相幹的,等過了春天再說,我暑假的時候會再去看看的。”

“嗯也好,我看你現在咳嗽好了一點,說明這方子也算管用,看來這名醫總是臥虎藏龍,我上次見到林竟已經替你謝過了,下次你帶上東西,親自去謝謝人家。”

我點頭答應,只是覺得心裏頭隱隱不自在,我知道大伯母他們只是希望我把林竟列入考慮對象,可是,我始終不願意這樣。

吃過了飯,我和大伯母就去了附近買一些素食點心。咱們這裏做素菜的不少,會做素點心的倒真是不多見。大概是因為吃這個的人並不多,不是給吃素的老人家吃,就是給先人上供。買齊了貢品又買齊了錫箔。錫箔需要現場疊,疊完了裝進紙袋再寫上先人名字,忙忙碌碌搞了一個下午,晚上休息了一個晚上,第二天一大早就去祭拜。

從市中心到墳地終究有點距離,開車也要2個小時,我早早的起身就去找時曦,他已經起來了,正在那裏看文件,看我過來:“你怎麽不多睡一會,還有半個小時呢。”

“昨晚稍微吃得有點積食,幹脆早點起來消化消化。”

我看著他笑了笑,又收斂了笑容:“不許告訴大伯和大伯母,免得他們知道,下次再也不讓我吃那麽多了。”

昨晚那青團做得真是好,雖然是小小一個可是造型精美,又是我愛吃的芝麻糖水餡,我一時忍不住就吃了兩個。早上起來就覺得胃裏脹脹的堵得很,也睡不著,幹脆早點起來走動走動,好克化一下。

時曦忍不住笑,站起來給我泡了一杯普洱茶:”你呀,小小年紀又是脾胃弱又是咳嗽氣喘,我問過林竟,說是你先天稟賦不足鬧得,可我也覺得奇怪,好歹這麽些年養尊處優下來,你這稟賦怎麽還這麽弱?我聽人說,一個人心思太重也容易招惹這些毛病,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啊?和你哥哥我說說,我來看看?”

時曦這麽說簡直是給我拉響了三級警報,我整個人一下子汗毛倒豎,如同一只受驚的小狐貍:“我是有心事啊,畢業算不算啊?”

“畢業?”

時曦忍不住笑,伸手拿過給自己的那杯明前龍井:“畢業算什麽,你畢業了,要麽進自己家公司,要麽就去別的地方。再不行還可以出國留學幾年鍍個金啥的。前幾年咱爸想著你太小你也不願意出去就在國內待著了,現在你也大了,要是想出去看看,這不是一句話的事兒?”

“你聽不出來我是講笑啊。”

我看了他一眼,低頭啜飲自己的普洱茶:“我沒煩心事,也沒什麽其他的,要煩惱,也是煩著欠別人大人情不知道怎麽還。哥,你說我們這個圈子怎麽都那樣,像十七和那位俞小姐,擺明了是政治聯姻,要麽像你玩世不恭,打算玩膩了再找個門當戶對的結了算了,為什麽不能像大伯和大伯母那樣選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呢?”

時曦忍不住笑:“你呀,我原來想著你也算長大了,現在看來你還是有點少女心。婚姻這種東西,一張紙就可以維系,何必要那麽在乎它?我爸我媽那也是圈子裏的門當戶對,鳳毛麟角的很,你不能因為在你身邊,你就覺得這是理所應當。我老是和你推薦林竟,也是我不希望你卷入這樣的婚姻。找一個愛自己的人總好過一個湊合著過日子的人,他算是難得的好男人了,你可千萬不要錯過。”

我心知肚明,和他講這些還不如對牛彈琴,也就不繼續下去:“好啦,也到早飯時間了,我去喝點粥吃點清淡的,待會見。”

吃過早飯,我和大伯他們一起上山,今天天氣不錯,路上也有很多上山祭拜的人。我和我哥一人拿了一大袋子祭品上去,先是祭拜爺爺奶奶,燒紙錢放貢品,二老生前愛吃甜軟的食物,尤其是綠豆糕。我負責擺放糕點,時曦負責燒紙錢。大伯喃喃念叨,說我是易西的女兒,如今已經長大,希望爺爺奶奶在天上保佑我平平安安,我也在墳前默默禱告,雖然從未見過二老,可是畢竟是自己的長輩。

只是到了我生父母的墳前,氣氛就難免有點低落,大伯親自點上香,又讓我給他們磕頭,除了買些素油糕點,大伯還親自準備了一瓶梨花白。我生父生前好酒,最喜歡的莫過於這古法釀造梨花白,大伯給他滿上,又看著墓碑微微嘆息:“易西要走的時候,拉著我的手說,你是他唯一的一點骨血,沒能看著你長大真是遺憾,我聽著他說那些話,我的心都碎了一大半,現在好啦,你也長大了,也算是像他想的那樣,平安喜樂,我見到他,我也無愧於心了。”

我心中難過,也不知道說什麽好,前幾年過來上墳,總是有著千言萬語想對著這石碑說,那時候總想著,想讓齊諶喜歡我,想和他在一起,躲到一個只有我們的地方。可是年歲漸長,我也知道這不過是癡心妄想,我也不願再和爸媽說這樣的癡話,徒增煩惱。

山風嗚呼,帶來些許寒意,有人說山風打著旋,就是先人過來取紙錢,眼看著山風嗚咽,卷走一波波紙錢的煙灰。我想,如果先人真的有靈,我依舊是那個心願,那個早已經在佛前說過的心願。

只要他平安,我就快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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